“太忙啊,自早看到天黑,做医生真辛苦,三顿饭,一顿久久两顿相堵,身体都败了……她以为我听无,她咒我:你还要拖多久,你赖在这里做什么?她以为了不起啊,骂天骂地骂老母骂老爹。”
她听得毛骨悚然,不,暗中叫好。支耳往下听,却没捞到听者的回应,悄悄走到半掩的房门探望,房里除了阿嬷,没人,唯有的人声来自收音机。她忽然觉得与阿嬷像落在波涛汹涌的暗夜海面上,各自浮浮沉沉,鲸鱼、乌龟游来游去仿佛是路人甲乙丙。两人恰好被浪涛冲在一起,不是伸手互拉一把,是评估对方离灭顶还有多远。
她与哥哥也不亲,他的存在证明了她的无能,这个结到中学才算解开——解得开的都不叫结——其实跟他也没深仇大恨,干吗拉着他的衣角死命地跟呢?
资优生的背影是重的,挂着沉重的书包。他的作息从小被家教、补习班填满。她记得他那个念大学、具古典美的家教梅老师,教他国文与作文。她曾多次借口去借文具,趁机问一两个问题。老师曾说她是“女子中有英气的”,她以为是“阴气”,妈说的阴阳怪气。梅老师特别写在纸上递给她,她不懂什么叫“英气”,说难驯顽劣还好懂些,却留着那张纸,收在抽屉里。老师也看出兄妹之间的潜在矛盾,引了李白诗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之类的励志话。这个台阶还不错,被当作“朽木”当久了,也会摸索出“朽木虽不可雕,烧火可旺呢”的自我感觉良好心理。后来,梅老师上研究所辞了家教,哥哥专心去补习班安顿。兄妹俩各上各的补习班,各回各的房间,一家人很少在那张够坐十二人的昂贵柚木餐桌旁吃饭。